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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2 章 大结局[3/3页]
紧手指,心疼地看向跪地之人。
一旁的余清明张嘴似有话说,梅长生径先道:“有。”
“试药过程中,共计——死者十七人,昏迷不醒者三十人,高烧致残伤者三人。臣均以造名籍册,记载分明。”
他的眼眸乌黑无光,语气始终很平静,向座上拱手:“臣自知失德失行,不配为阁辅,愿革职待罪,听候陛下发落。”
“长生……”宣明珠再也坐不住地起身,方收的泪又流下来。
他是帝师的学生,他品性高洁,他从前最不悦以私法伤人的勾当——可为了她一人,他竟然做到这种程度。
他若真无良,不会因此自责。
可她知道,梅长生平生修身苛己,从不苟且。
所以,他不但受了两遭剜心取血的痛苦,心里还一直默默忍受着这样的熬煎。
而她对此一无所知。
梅长生血色浅淡的薄唇微启,露出一点温弱的笑,无声对她说了三个字:对不起。
这是他隐瞒她的最后一桩秘密。
不告诉她,是不想她心上也同自己一般,套上沉重的枷锁。
曾经有一个江南梅雨天,他站在启蒙恩师韩先生的学塾外,问了老师一个问题。
——以一千之人性命救一人之性命,可否?
法家教诲,君子不可苟且。但明知大逆不道,他还是问了。
老师连见他一面都不肯,不知是否对他失望透顶,只令小僮传来一句话:你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?
是,他当时已有答案,莫说一千人,便是一万人,在他心里,也无她一个重要。
他只是,想在做之前向恩师坦告:老师,我要做一件不得不做的坏事。
梅鹤庭,便死于那日。
天下人做不到的事,为了她,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,试试看。
事情做下就是做下了,哪怕山渊平,天地齐,江海枯,他不悔。
若无江琮死缠紧咬地挖出了一根线头,这件事,梅长生可以隐瞒一世。不过事既发了,这罪名他也不推脱,他认。
听过了前因后果,皇帝完全震惊于梅长生的胆大妄为。
然而转念再一想,若无他在一年前未雨绸缪,自己今日又岂能得方救命?
见皇帝久久不语,余清明忍不住躬身道:“陛下,试药虽有死伤,然而草民以为,不能全算在梅大人的头上。
“陛下也知,血枯症这病本身便是致亡极高的,那些死者很大可能是因病死,而非因药死。”
“正是,”年轻人更急切,方鸿羽马上接口,“再说梅大人对受试者皆发下了巨额抚恤,那些病患知自己时日无多,吃药还有钱拿,他们都是自愿的啊!”
试药过程中,那些被高价请来园子里的郎中们,其实并非没出现过非议。尤其第一阶段最为酷烈,许多病人忍受不住喝药后呕吐骨疼的反应,叫嚷要退出,梅长生却拿出签订的契约说事,一个也未许。
当时郎中和医倌们皆不知主事人的身份,只觉得这太过于残忍了。直至等到经过无数次改良的药方见了效,他们回思恍悟,若无最开始的基础,这方子便成不了。
余清明便是经历这种心态转变的人之一。
他本着济世治人之心,又想要研制出药方,又不愿担上害人的名声,而这个污名,从头至尾都是梅大人一人扛着的。
江琮闻言却冷笑,“一句自愿,便能抹杀梅阁老杀人的事实了吗?那是不是以后富人以利相诱,买良民做些不法勾当,人死再用钱抹平,过后再拿出签契证明他们自愿,就能太平无事了呢?
“梅阁老此前于大理寺掌晋律,更该明白国法与私行的分别,人之命在天,国之命在法,梅大人,您才博学广,江某此言可是?”
梅长生不语,那头却也没有低下去。
素有辨才的人,从头到尾只是呈报事实,没有替自己辩解过一个字。
“陛下开恩呐。”余清明与方鸿羽跪下,“梅大人此举虽大悖世情,却情有可原,并且此方一出,也可惠及后世啊。”
“陛下。”宣明珠忽然下墀,来到梅长生面前,敛袖与他并肩而跪。梅长生的脸色变了变,“殿下,你不必如此。”
“姑母这是做甚?”皇帝这下子惊得站起,连忙走下来扶她,“您这不是折侄儿的寿吗,快快请起!”
宣明珠未动,清炯的眼眸望着梅长生,她看着这个清名性命皆可为她全抛的男人,两眼含着两粒清泪,微笑上言:
“本宫请旨,求陛下赐婚!我欲择梅长生为驸马,为我夫婿,有何罪黜,我与他一并承担。”
梅长生动色,“醋醋,你……”
宣明珠握住他微凉的指尖,这个强大又易碎的男人,能为她遮风挡雨,能在她需要他时赶回她的身边,他却也需要自己用一生去暖。
她当着众人面前,好像十八岁的神态,直言不讳道:“我宣明珠要你梅长生,要定了你。”
梅长生眼里的哀矜落寞,被她这番话尽数拂靡,熠熠生出光芒。
“哎呀。”皇帝拉不起姑姑来,急得跺了下脚,又因身子不支,晃了一晃,“方才朕是在考量,应当令梅阁老功过相抵才好,还是奖赏他救驾之功更妥当。姑姑,难道在您眼中,侄儿便是忘恩负义之人?”
他直身看向怔忡不解的江琮,冷淡道:“你方才有一言不对,人命在于天,朕命却不能听天由运。梅长生潜心一年治出的药方,未救得姑母,却救了朕!于公,阁老对社稷有稳靖之功,于君有救危之勋,于私……”
宣长赐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死灰般的心境,想起三郎为他流的数不尽的泪,一手拉梅长生,一手拉着姑母,将二人扶起。
“我对阁老,感激涕零。”
“陛下?”江琮心内骇恐难当,什么叫做此药救了陛下,难道陛下也患了、患了……
皇帝扫睫,命人将江琮带了下去。这时刘巍趋步入殿:“陛下,药煎好了。”
他打伞穿过殿外的雨帘,将药司房按方刚刚熬出的药端来。
红檀木托放的那只白瓷碗中,冒着热腾腾的苦气,却也带有生的希望。
宣长赐接过这一碗药,百感交集,“朕自小立志效法圣人治世,终究不是圣人,朕不惧死,却贪生。若有罪,朕来承,梅阁老对宣氏有大功,于后世患此病之子民,更有救命济危之德。”
他喝下那药,而后竟敛袖以子侄礼,向梅长生躬身作一揖。
梅长生侧身摇头:“臣不敢当。”
他心里自有一杆秤,方才认罪,并非因为江琮咄咄相逼,而是那些虽非他杀却死在归白园的性命,他始终记在自己身上。
“你当得起。”宣明珠将他的手握紧,“我知道,你执着于研制出成方,还有一个原因——因为我一直伤感于母后病逝的事,所以,你想找到治血枯症的方子,解我心结,是不是?”
梅长生目光水泽地微笑起来,醋醋知我。
宣明珠亦伴他微笑,这个人,还是不喜欢说表功的话,没关系,她已经能明白他的心。
她转向皇帝道:“恭贺陛下转危为安。那,我方才请的旨意……”
皇帝听了大为无奈,“姑姑啊,我知您高兴,可这种事怎么能您来主动呢?”
他偏头看了梅长生一眼,“姑姑为何不打开我方才交给你的檀匣看一看,里面是什么呢?”
宣明珠闻言奇异,命人捧来匣子。
打开来,见玉轴黄绢上誊着陛下御笔,赐婚二人,永结姻好。
她眸光清亮又诧然地望向梅长生。
后者见此御旨,轻锁的眉宇终于松散开,薄唇微莞,便是风华无俦:“醋醋,迟来的礼物,望你喜欢。”
宣明珠笑起来,“醋醋很喜欢。”
【尾声】
皇帝得了治病的方子,按方服药一个月,太医再次诊脉,脉象已然平缓下来,可见此方奏了效。
太医们不得不再次感慨,竟真有如此起死回生之妙方。
可见是世上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。
皇帝则下令以命太医院抄录此方传到民间,今后再有患血枯症的人,便不必在绝望中等死。
龙体渐愈,不过皇帝最近却多了桩不大不小的烦恼。
原来墨皇后不知从何处得知,他病中时托了大长公主,龙御上宾后便放她出宫去,一下子便恼了。
墨氏是温柔之人,不轻易着恼,然而一旦生气也非同小可:“原来臣妾在陛下眼中便是朝秦之楚之人,守不住这位情谊!既这么着,陛下也不必见我,只当我出宫去了吧。”m.xbīQikμ.com
皇帝左牵右哄总无法,最终实在没辙,连咳几声,“哎呀,胸口好像有点闷呢。”
明知他是假装的,墨皇后也不由得回转面颊,问他何处不适。“龙体为重,身子才渐了好,一日别批那么久的折子,总归还有内阁和枢密院。”
皇上如愿抱她在怀,低头亲了一亲,笑说:“三郎又不是不知,梅阁老带着姑母回扬州了,他这甩手掌柜当得好,留下一堆事,我不批覆又交由谁去?”
之前他分明已赦了梅长生试药之事,梅长生却坚持称理应黜休三年,而后起复,方合规矩。
皇帝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,“梅卿是嫌内阁庶务重,想和姑母过神仙逍遥的日子吧?”
梅长生无辜而笑,摇头不认。
这只成精的狐狸!显见是请婚的圣旨讨到手,就心存懈怠了。皇帝哼哼道:“朕不准。元首股肱,与朕情同休戚,朕未放卿,卿岂可舍我?”
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,皇帝给了梅阁老半年的休假。
“就只半年,明年开春后回来,替朕分担政务,朕翘首盼卿。”
梅长生满意地拂袖揖拜,“臣领旨谢恩。”
一见对方表情,皇帝心道坏了,想是他的假时给多了。
不过嘛,阁老救了他一命,又即将成为他的姑父,哪怕格外优恤些,也无不可啊。
殿除外的宫人正插茱萸装饰门扃,转眼又至重阳。
*
宜春乐坊。
杨珂芝一早开门做生意,这日的第一位客人,却是张西蕃面孔。
那格尔棊当初因心慕明珠公主,不顾使臣的反对执意留在洛阳。
后来虽佳人无意,他却喜欢上了洛阳风物,当真放弃西蕃世子之位,也学中原游冶郎的模样,在这异乡做起了赏花问酒的潇洒客。
“小芝姐!”
李梦鲸和冯三郎几个朋友过来了,杨珂芝便预备起酒乐,将人迎上二楼,一边吃酒一边数落那宣明珠是如何见色忘友,跟随梅鹤庭又往江南去了。
同一时间,护国寺中,宣焘所在的那间僧舍打开。
与他打了一年交道,已经烦他烦得够够的侍卫大哥道:“梅阁老向陛下求情宽恤获罪宗亲,四爷,您可以出去了。”
宣焘怔怔地看着门口\射进的阳光,有些不敢置信。
“哦,对了,梅阁老还给您送来一样东西。”
侍卫将一只半尺长的木盒递去,只见其中是一把匕首,与一瓶金疮药。
“给我这个干什么,见不得我好?”宣焘更为不解,眼下也顾不上这个。
六年画地为牢,一朝得解,他心中却无多少欣喜,唯一想做的,只是要去找一个人。
*
此时的淮河上,一叶扁舟顺流而下。
船上,一对男女摆起棋盘正在对弈。那男子头簪玉钗,身着一件东方既白流水纹锦袍,外罩羽白斗篷,拈棋的手指修长隽秀,有如玉雕。
女子则秀丽雍容,通身不饰外物,却宛如秋水洛神,神情中又带些小小的俏皮。她执黑子一声落下,笑谑:“鹤郎输了,我便说,让十子我必能赢你。”
男子便十分温柔地为她整理松散的一缕鬓发,白袖蕴藉,欣然点头:“确是醋醋技高一筹,想是你的师父教得好罢。”
两人身旁,则有二子煸炉煎茶,偶尔斗嘴,互分几颗烤熟的板栗。
二子膝前,又有一粉雕玉琢的小女娃,枕着绵缎的斗篷,便那般仰躺在甲板上。
她看着不过五六岁模样,乌黑灵动的一双杏眼却伶俐讨喜,无比惬意地翘着二郎腿,枕臂望天,小红香靴子抖啊抖,忽然说道:
“宝鸦最喜欢的日子有三,你们想不想知道?”
此言一出,煎茶的停扇,对弈的罢棋,都充满爱怜地转头看她。
梅宝鸦嘻嘻一笑,比出一根手指,“第一个日子,是阿娘为我准备龙王夜游的那回,书上志异成真,宝鸦很欢喜。
“第二个日子,是咱们一起在阜州逛灯会的那天,桃花烟火满天,宝鸦也极欢喜。”
她说到这里俏皮地眨眨眼,卖了个关子。
那对俊采般配的夫妇便相视一笑,一旁的长子便配合她问,“哦?那第三个日子是?”
“第三个日子,”梅宝鸦伸出第三根软乎乎的小手指,“就是今日啦!”
“今日?今日只是个很平常的日子啊。”
“是呀。”
长空中一行大雁跹转过流云,映在小姑娘清澈的瞳仁里,她笑起来,颊边有一颗可爱的单梨涡,“很平常,我很欢喜。”
【正文完】
第 112 章 大结局[3/3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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